《水滸傳》中的“武藝”與“本事”

作者：崔樂泉（鄭州大學特聘教授）

在中國文學史的長河里，作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為何具有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除了人物形象鮮活，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外，《水滸傳》還有一個其他許多古典名著所不具備的特點，那就是它通過對武術技藝和器械的展示，將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中華傳統(tǒng)武術文化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其實，讀過《水滸傳》的人都知道，這部小說雖然有不少情節(jié)涉及武打場面，且全書描寫的各種名目的武術器械更是不計其數(shù)，但書中始終沒有出現(xiàn)“武術”一詞，相關的描寫詞語多以“武藝”“本事”等形式出現(xiàn)。

《水滸傳》第十三回，青面獸楊志和索超的徒弟周瑾進行比試時，受到兵馬都監(jiān)聞達喝止：“論這兩個比試武藝，雖然未見本事高低，槍刀本是無情之物，只宜殺賊剿寇，今日軍中自家比試，恐有傷損，輕則殘疾，重則致命，此乃于軍不利?！钡谑寤?，智多星吳用用激將法勸阮氏三兄弟入伙時，阮小五多次強調，“我們弟兄三個空有一身本事”“我弟兄三個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別人，誰是識我們的”。書中多次出現(xiàn)“武藝”和“本事”，反映出當時人們是將二者混用的。這實際上反映了中華傳統(tǒng)武術發(fā)展演進中的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武術”一詞的前身是“武藝”，而“本事”“手段”之類的稱呼，則是《水滸傳》所處特定時代對武術技藝的異稱。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華傳統(tǒng)武術的豐富多彩。而正是這些精彩的被稱為“武藝”“本事”的武打技擊形式，共同構建了獨特的水滸武術文化。

魯智深菜園中演武（選自《忠義水滸全傳圖》） 作者供圖

　十八般武藝：多樣的武術器械

《水滸傳》成功塑造了一百零八位性格迥異的英雄形象，每位好漢往往對應的武器也各有不同。

第二回，講到禁軍教頭王進傳授九紋龍史進武藝時，這樣寫道：“史進每日求王教頭點撥，十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那十八般武藝？矛錘弓弩銃，鞭簡劍鏈撾，斧鉞并戈戟，牌棒與槍杈。”雖然以上十八種武器大體可以概括傳統(tǒng)兵器的種類，但書中描寫的遠不止十八種武器，還有很多細分的種類。

第七十六回，在描寫童貫攻打梁山時寫道，“童貫掌握中軍為主帥，號令大小三軍齊備，武庫撥降軍器，選定吉日出師”。而“武庫撥降軍器”中，就包括了“綠沉槍，點鋼槍，鴉角槍”“青龍刀，偃月刀，雁翎刀”“雀畫弓，鐵胎弓，寶雕弓”“射虎箭，狼牙箭，柳葉箭”“撶車弩，漆抹弩，腳登弩”“開山斧，偃月斧，宣花斧”“竹節(jié)鞭，虎眼鞭，水磨鞭”“流星錘，雞心錘，飛抓錘”，以及方天戟、丈八矛、龍文劍、虎頭牌等二十八種器械。小說中還列舉了幾種農(nóng)業(yè)用具兼作武藝器械的：扁擔、劈柴斧、鐵鍬、鋤頭、竹篙、稻叉等。

此外，《水滸傳》還詳細刻畫了好漢們使用的特色武術器械，如花和尚魯智深的禪杖、一丈青扈三娘的紅綿套索、急先鋒索超的金蘸斧、混世魔王樊瑞的流星錘、中箭虎丁得孫的飛叉、沒羽箭張清的飛石等?！端疂G傳》展示了形式多樣的武術器械，就像一座規(guī)模龐大的古代武術器械陳列館，讓人目不暇接。

手持狼牙棒的霹靂火秦明（選自《水滸葉子》） 作者供圖

不同的武術器械，配合著好漢們的綽號，充分展現(xiàn)了他們各異的性格特點。使用簡單長槍的豹子頭林沖，襟懷坦蕩、正直善良；善使狼牙棒的霹靂火秦明，性格急躁；而持短柄雙板斧的黑旋風李逵，粗魯豪放，他的武器也符合農(nóng)民身份。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當屬使用禪杖的花和尚魯智深。小說第七回中，魯智深投大相國寺看守菜園時的一段文字，展示了他的禪杖。為了鎮(zhèn)服“眾潑皮”：

（魯智深）自去房內取出渾鐵禪杖，頭尾長五尺，重六十二斤。眾人看了，盡皆吃驚，都道：“兩臂膊沒水牛大小氣力，怎使得動！”智深接過來，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眾人看了，一齊喝采。

這段涉及禪杖的文字，既點出了魯智深的深厚功力，又符合他的僧人身份?！端疂G傳》將不同的武術器械匹配不同性格的人物，將中國古代武術的文化內涵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軍事武術與民間武術：豐富的武術技藝

《水滸傳》描寫了大量武藝技擊場景，如果對小說中描寫的相關場景進行分類，可以大致分為兩大類：一類是以上陣技擊為目的的具有軍事特色的軍事武術，另一類則是與軍事武術相關的民間武術。

中國傳統(tǒng)武術的誕生，與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及軍事活動的演進有著密切關系。軍事武術與民間武術的文化形態(tài)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軍事武術強調簡單實用，注重實戰(zhàn)技能；而民間武術既具有軍事武術的特色，同時又更強調習武的健身功能。不過，由于《水滸傳》描寫的故事所發(fā)生的時代動蕩不安，戰(zhàn)爭頻繁，當時的武術活動在整體上更注重武術技擊的實用性。

在《水滸傳》中，一百零八位梁山好漢實際上由兩類人員組成：一類是有軍隊背景的武官，如禁軍教頭豹子頭林沖、金槍手徐寧、病尉遲孫立、花和尚魯智深、鎮(zhèn)三山黃信、大刀關勝等；另一類則主要是游民和流民，掙扎在社會底層的人，他們是水滸英雄的主要成員。

這兩種人的身份與社會經(jīng)歷有明顯差別，他們的武藝水平也差距較大。第二回中，禁軍教頭王進在評價九紋龍史進的武藝時這樣說道：“令郎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上陣無用。”這實際上是對當時軍事武術與民間武術區(qū)別的一個中肯評價。因為軍事武術更注重實戰(zhàn)中簡單實用的技擊效用。林沖在柴進莊園里與自稱“槍棒教師”的洪教頭較量，就顯示了其高超實用的武藝水平?！端疂G傳》第九回這樣寫道：

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后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步已亂了，被林沖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洪教頭羞顏滿面，自投莊外去了。

在這里，林沖對棒的使用達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凸顯了其武藝水平的實用特征；相對而言，那些民間好漢的功夫就遜色多了。第四十八回，在宋公明兩打祝家莊的過程中，王矮虎被扈三娘活捉，后林沖出場，不到十個回合就把扈三娘拿下。第五十七回，雙鞭呼延灼在敗退的路上連續(xù)遭遇沒遮攔穆弘、小遮攔穆春、兩頭蛇解珍、雙尾蝎解寶、小霸王周通及打虎將李忠等人的阻擊，但“略斗四五合，穆春便走”，“斗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二馬相交，斗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佳，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李忠如何敵得呼延灼過，斗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這幾處描寫，都非常鮮明地點出了兩類不同人員武術技擊水平的差距。

《水滸傳》中對武術器械與武術技藝的描寫，呈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武術文化的豐富多彩與博大精深。作為水滸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梁山武術文化傳承至今，其中所蘊含的“豪爽義氣”和“崇文尚武”，進一步豐富了“梁山武術”的文化內涵。

如今，與水泊梁山和《水滸傳》中人物有關的傳統(tǒng)武術已經(jīng)走出書本，成了“梁山武術”的重要內容，如子午門功夫、武松刀、魯智深醉拳、水滸拳、飛鏢等。它們也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來源：光明網(wǎng)-《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