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與東南亞，誰更需要誰？

　　【環(huán)球時報駐印尼、泰國特派記者 張杰 趙益普 環(huán)球時報記者 范凌志 張旺】今年1月1日，由東盟主導的《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xié)定》(RCEP)正式生效，這對于一直叫喊“強化與東南亞關系”的美國來說，憋屈也只能在心里窩著?？v然美國媒體集體宣稱，“美國仍然有辦法在東南亞蹚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但明顯有點強行挽回顏面的意思。美國《外交學人》雜志稱，隨著拜登政府任期第一年結束，在東南亞這個對于“在印太地區(qū)贏得與中國戰(zhàn)略競爭”至關重要的地區(qū)，美國的情況可以說是“回報喜憂參半，趨勢令人擔憂”。2021年下半年以來，從美國副總統(tǒng)哈里斯、國防部長奧斯汀到國務卿布林肯，超過五名美國軍政高官先后訪問東南亞，為老盟友打氣，給新盟友承諾。分析人士稱，對美國而言，東南亞作為印太戰(zhàn)略的核心區(qū)域，價值非凡。但RCEP生效后，美國印太戰(zhàn)略又該何去何從，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最該爭取的”與“第一級要爭取的”

　　2021年7月以來，美國軍政要員頻繁走訪東南亞，這是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執(zhí)政時期未曾出現(xiàn)過的情景。美國副總統(tǒng)哈里斯(訪問新加坡和越南)、國防部長奧斯汀(訪問新加坡、菲律賓和越南)、副國務卿舍曼(訪問印尼、柬埔寨和泰國)、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克里滕布林克(訪問馬來西亞、印尼、新加坡和泰國)和國務卿布林肯(訪問印尼和馬來西亞，泰國的行程因隨行人員感染新冠病毒而取消)等接連到東南亞“拉關系”。

　　此外，布林肯還與東南亞國家聯(lián)盟(ASEAN)外長進行了多次視頻會議，布林肯及奧斯汀也在華盛頓接待了來自東南亞的同行。舍曼則在2021年底會見了東盟國家所有10位駐美國大使。最重要的是，拜登出席美國-東盟峰會和東亞峰會，扭轉了多年來美國不給地區(qū)領導人面子、僅派低級別官員參會的局面。半島電視臺評論稱，美國軍政高官頻繁來到東南亞，重新開啟中美在東南亞的影響力之爭。

　　有分析稱，美國軍政高官選擇的出訪地點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以布林肯為例，印尼、馬來西亞和泰國，是東南亞地區(qū)唯三的既毗鄰印度洋又毗鄰太平洋的國家，如果說東盟是印太地區(qū)的中心，那么這三個國家就是中心的中心。如果能夠拉攏好這三個國家，對美國印太戰(zhàn)略的落實將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雅加達和吉隆坡，布林肯繼續(xù)老調重彈，“南海問題”“中國威脅”“航行自由”都是他在講話和會見記者時的高頻詞匯。路透社評論說，布林肯此行意在同東盟國家修復關系，并拉攏東盟對抗中國，但過程“并不順利”。尤其是泰國之行戛然而止，為美泰關系走向增添了不確定性，而泰國是東南亞除菲律賓以外唯一一個美國盟國。

　　值得注意的是，從布林肯訪問印尼期間的一些小狀況就可以察覺，印尼對美方長期忽略印尼和東盟，將印尼當作對抗中國的棋子頗有不滿：據(jù)《雅加達郵報》報道，在布林肯到達雅加達機場的同時，停機坪上還有另一架俄羅斯客機，上面的乘客是俄羅斯安全委員會秘書尼古拉·帕特魯舍夫，而且印尼總統(tǒng)佐科在會見布林肯后，也很快會見了這位“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的親密伙伴”。對此，印尼外長蕾特諾表示，美國和俄羅斯都是印尼的伙伴，印尼愿與所有合作伙伴建立良好關系。

　　中國社科院美國問題專家呂祥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布林肯第一站跑到印尼，當然是有想法的，因為印尼在美國政界以往的定義中屬于“第二級要爭取的”，所謂“第一級要爭取的”就是直接跟中國有沖突的、有利益分歧的那些國家，但是現(xiàn)在美國肯定認為印尼應該是“最該爭取的”，因為印尼的人口、面積和經濟體量均占東盟的40%左右，是東盟最大的國家，影響力也可以說是最大的。不過總體來說，印尼在東盟十國中的作用是很平和、正面的，過去幾十年，印尼沒有試圖利用自己的“三個40%”來壓制其他國家。

　　但是，布林肯這次訪問過后，輿論場幾乎沒有什么關注，連個“浪花”都沒挑起來。呂祥說，這是因為現(xiàn)在的美國沒有抓手：首先它無法提供“offer”，比如說基建方面，無論是錢還是技術，都難以落實。另外，美國也輕易不敢拿貿易來當成一個杠桿向東盟施壓，因為影響面太大，而且東盟十國還是很團結的，更何況美國還要協(xié)調與日韓的關系。所以布林肯此前的東南亞之行，只能喊一些“規(guī)則”之類的口號。講到規(guī)則，對美國就更不利了，因為剛剛生效的RCEP協(xié)定并不含美國。有了RCEP之后，中國和東盟的貿易關系無疑要更加緊密，在疫情下其實東南亞的壓力還是很大的，那么跟中國的貿易關系就顯得更重要。

　　根據(jù)以往傳統(tǒng)，華盛頓對東南亞還是比較有信心的。但是現(xiàn)在，呂祥強調，美國若想控制東南亞，無論從政治、經濟還是軍事，都沒有有力的抓手。雖然美國跟新加坡依然保持著一些軍事關系，菲律賓最近也在駐軍方面放寬了一點點，但是總體來講，東盟沒有一個國家站出來說“我們要挑戰(zhàn)中國”，所以說美國想限制中國，在東南亞找不到抓手?？梢哉f，布林肯上任以來，到目前為止似乎沒有在外交上為拜登政府“掙一毛錢”。

　　白宮任務：提升與東盟一切接觸

　　“美國如何在沒有新貿易協(xié)議的情況下在亞洲參與競爭?”美國前代理副貿易代表溫迪·卡特勒在《巴倫周刊》撰文稱，RCEP生效后，如果美國的印太戰(zhàn)略要取得成功，需要一個強有力的經濟戰(zhàn)略作為組成部分。拜登2021年10月下旬在東亞峰會上首次介紹了“印太經濟框架”。到目前為止，該框架的具體內容尚未公布，據(jù)稱會涉及供應鏈、數(shù)字標準、脫碳、工人權利、基礎設施建設和貿易便利化。

　　卡特勒稱，東南亞人口眾多且還在不斷增長，預計到2030年末，該地區(qū)的經濟規(guī)模將以每年5.5%以上的速度增長，成為世界第四大經濟體。這樣的經濟活力及其地理位置使東南亞成為有效的印太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正如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印太事務協(xié)調員庫爾特·坎貝爾所說，在未來一年，白宮的首要任務是“盡一切可能提升我們與東盟的所有接觸”。

　　那么在經濟方面，美國與東南亞誰更依賴誰呢?對此，呂祥表示，根據(jù)歷年美國與東盟貿易數(shù)據(jù)，東盟對美國的需求肯定是大于美國對東盟的需求，但基本上還是一個均等的關系。盡管美國一再吹噓，但實際上，這幾年美國在東盟新增投資是非常弱的，美國很希望日、韓能夠向東南亞投入更多資金，讓東盟擺脫中國影響，但其體量跟中國的投資相比是不成比例的。

　　所以對美國來說拉澳大利亞加緊印太合作很重要，澳大利亞作為美國盟友，如果它又是一個軍事強國的話，在東南亞可作為的空間要大得多。但無奈的是，澳大利亞也就2000萬人口，能起的作用也是很有限的。相比之下，中國要技術有技術，要人有人，要資金有資金，特別可靠。去年貫通的中老鐵路如果往南再延伸到泰國、馬來西亞，也是指日可待的。呂祥認為，未來10-15年東盟會迎來有中國參與的基建高潮。

　　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許利平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從布林肯訪問東南亞的行程可以看出，東南亞在全球醫(yī)療物資供應方面的重要地位。新冠疫情暴發(fā)以來，美國醫(yī)療物資供應方面的短板暴露。因此，它要建立相關的供應體系，東南亞是其中重要一環(huán)。比如，手套在疫情期間需求很大，馬來西亞生產制造的手套大量出口美國。醫(yī)護人員的防護服、口罩，東南亞也是重要的生產基地。馬來西亞檳城的芯片封裝，占全球約17%的市場，量還是比較大的。而且馬來西亞還有比較完整的芯片生產產業(yè)鏈，這也是美國比較看重的。

　　新加坡對美國的重要性主要體現(xiàn)在金融投資領域。許利平說，美國在東南亞投資的3000多億美元，80%集中在新加坡，以此為總部向東南亞國家輻射。所以對美國來說，新加坡相當于一個區(qū)域總部。越南對美國的重要性，某種程度上還是替代中國的一個選擇，是勞動密集型產業(yè)的轉移目的地，是美國一些普通商品的重要來源。如果美國要跟中國切割脫鉤，越南是一個重要的生產基地。

　　“面對美國和中國，東南亞國家普遍希望采取現(xiàn)實主義立場，即安全靠美國，經濟靠中國，而不是倒向任何一方。因此，面對美國的魅力攻勢及其反復推銷的印太戰(zhàn)略，東南亞國家的反應很難說有多熱烈?！狈坡少e《亞洲商業(yè)周刊》總編輯洛佩斯告訴《環(huán)球時報》。

　　2021年11月，新加坡總理李顯龍曾表示，東南亞國家都希望與美國合作，但沒有多少國家愿意加入一個排他性聯(lián)盟，尤其是將中國排除在外的聯(lián)盟。實際上，在東盟十國內部，許多國家都擁有與新加坡類似的心態(tài)。印尼前商務部長馮慧蘭日前將中美在東南亞的競爭形容為“兩個大象打架”，但印尼“不想被踩死”。馮慧蘭說，印尼60%的通信基礎設施都是華為，但是如果美國對此施壓，印尼就不得不作出選擇了，“這是最讓人擔心的”。

　　“美式商業(yè)外交出了名的薄弱”

　　“對于美國提供的利益，任何東盟國家都會接受的，但是如果要想利用它們跟中國對抗，卻不現(xiàn)實，這是所有東盟國家的共識，太多的爭議對誰也沒有好處，擱置爭議，共同開發(fā)才是最佳的選擇?！眳蜗閷Α董h(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美國直接介入東南亞基本上不太可行了。如果說通過盟友來施加影響，也很難，因為在這個地區(qū)菲律賓和泰國是它的盟友，但是這些盟友在跟中國沖突這一點上，都不會跟美國站一條船，美國在所謂“第一島鏈”上的盟友唯一能指望的或許就是日本了。

　　呂祥說，亞太和歐洲不同，美國在歐洲的角色是“占領者”，實際上，歐洲所有國家在美國眼中都不是政治完全獨立的國家。從二戰(zhàn)后到現(xiàn)在，70多年的經營，美歐關系要緊密得多，大體上美國能控制住歐洲，盡管這些國家越來越難管。而東南亞現(xiàn)在對美國來說“既重要又不重要”，“不重要”是一種很無奈的“不重要”。特朗普在這一點上是很清楚的，他是很不在意這塊地區(qū)的，雖然他也參加過東亞峰會什么的，但是他知道在這一塊美國很難有什么作為。

　　許利平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直接介入東南亞事務或者通過盟友的影響力進行干涉，其實都是美國的可選項。比如，借助韓國間接參與越南等國的內部事務。這個工作美國一直在做，只不過沒有說出來罷了。包括日本也是，日本對東南亞國家的影響非常深。另外，通過對東南亞的經濟聯(lián)系，美國也在施加自己的影響力，包括與東南亞國家在海洋經濟方面的合作。

　　與此同時，除了東南亞扮演的一些產品的穩(wěn)定供應渠道角色之外，美國還通過自己的高科技優(yōu)勢，獲得東南亞國家對自己的依賴。許利平說，最近，美國在兩個領域加強了與東南亞的合作。一個是數(shù)字經濟，在這方面，美國擁有壟斷地位和優(yōu)勢。另一個是綠色發(fā)展方面，以環(huán)保、低碳等先進的生產技術，讓東南亞在相關技術上對美國產生依賴。這些都是東南亞國家非常需要的，美國正好抓住了它們這兩方面的需求。而中國在這兩方面也與東南亞國家有合作，也就和美國形成一種競爭態(tài)勢。

　　《外交學人》雜志稱，與特朗普政府以美國為中心的外交政策相比，布林肯帶來的愿景對亞洲政客和外交官來說是一股新鮮空氣。但是懷疑也始終如影隨形。一位印尼外交官表示，他對華盛頓能否兌現(xiàn)其為亞洲帶來更多私人投資和基礎設施建設資金的承諾表示質疑。他認為，美國的商業(yè)外交是出了名的薄弱，把希望寄托在美國官僚機構自我改革以取得更好的結果上，是不現(xiàn)實的。

　　懷疑美國的另一個原因是可持續(xù)性問題。即使拜登政府兌現(xiàn)其承諾，也不能保證未來的政府會遵循這些政策。再來一位類似特朗普的人當美國總統(tǒng)并非不可能，到時候，這將意味著美國放棄其所有承諾。

　　柬埔寨民間社會組織聯(lián)盟論壇項目計劃部主任、柬中關系發(fā)展學會會長謝莫尼勒對《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示，不久前東盟宣布和中國建立全面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這說明東盟國家不愿意在中美之間站隊，我們希望美國繼續(xù)保持軍事存在，也希望繼續(xù)同中國發(fā)展經貿。”謝莫尼勒說，平衡路線或者現(xiàn)實主義立場也是東南亞國家的一貫外交策略，美國不太可能像拉攏歐盟那樣拉攏東盟去對抗中國——一個在東南亞地區(qū)各方面影響力都巨大的大國，美國的印太戰(zhàn)略在東盟也很難“掀起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