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 平,系作家、學者,已出版書籍30余種,著有《中國的眸子》《千年沉重》《瓷上中國》等多部作品,曾獲全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等
《景德氣象:中國文化的一個面向》胡平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1 楔子
自2013年深秋第一次來景德鎮(zhèn),迄今已經(jīng)8年。
無數(shù)次地來往,少則住幾天,多則待十幾天、大半月。這回從去年6月始,在鎮(zhèn)上東南角的三寶村,客居一年多了。山居的日子,重讀由我所著的《瓷上中國》。此書2019年被推薦為“新中國成立七十周年向海外推薦的七十本好書”之一,再讀卻略有粗率之感,讓我對這方水土感到歉意。
景德鎮(zhèn)三寶瓷谷
在中國以絲、茶、瓷馳名世界的年代,景德鎮(zhèn)這方水土貢獻出了其中兩種。
過著日日捧瓷喝茶燙到假牙的日子,對這方水土的觀察與思考逐步深入。我與這方水土上活動的人,尤其是被稱為“景漂”的中外新景德鎮(zhèn)人,也有了聲氣相投的聯(lián)系。
我想,我應該再寫一本書。此書,將不僅僅注重歷史,也同樣觀察現(xiàn)實;非專注陶瓷,而且專注于漫長過去與今日在景德鎮(zhèn)留下深深足印的人們,尤其是他們的生命方式、生活方式,這些足以構成中國文化的一個面向;再有,我想讓本書的肌理成為思想的一片開闊草地,看似突兀卻自然地跳出一只只令人熟悉或陌生的“蚱蜢”,如伏爾泰、包豪斯、民藝運動、乾隆等等。
于是,剛剛問世的《景德氣象:中國文化的一個面向》,便成了我這只長喙老雕在景德鎮(zhèn)這株蒼森大樹上的又一長叩。
“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禮記·學記》),無疑,不叩則不鳴。地域文化魅力無窮的地方,總是書寫飽滿的地方,如肖洛霍夫之頓河,馬爾克斯之南美,老舍之北平,莫言之高密。地域文化模糊,難以讓人有解讀、探索興趣的地方,總是書寫蒼白的地方。
那么,景德鎮(zhèn),是否算是一座久別于書寫的城市呢?它于當下,又具有怎樣的意義?瓷從何來?小小一片瓷器,何以成為“中國”,又如何承載中華文化的靈與美?我想,這是我在寫作新書的過程中,需要慢慢找尋的答案。
2 唯中國有瓷,瓷源于玉
在距今萬年左右的新石器時期,我們祖先的盛器,可能是一片芭蕉葉,一只貝殼,甚至是鴕鳥蛋殼。這些天然的盛器因陋就簡,很不方便。有一天,他們在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被水浸濕后的黏土可塑,曬干后再用火燒,會變得堅硬而結實,陶器便應運而生,這是人類制造業(yè)漫長歷史上的第一個里程碑。
凡是有人類聚居的地方,幾乎沒有哪個民族不會制陶,制陶應是文明自然演繹的結果,卻又是文明初級階段的產(chǎn)品,存在諸多缺陷,注定要逐漸被歷史淘汰。
那么,陶器要蛻變?yōu)榇善?,取決于哪些條件呢?考古學界和陶瓷學界一般認為,得有三個條件在同一時空出現(xiàn):一是瓷土或高嶺土的應用,它們構成瓷器的骨肉。二是窯爐溫度達到1300℃。爐火溫度亦是文明程度的一個側影。西方歷史學家和科學家,有一把衡量文明程度的簡單的尺子,能達到1000℃左右,大抵邁入冶煉銅錫的青銅時代的門檻,粗放型原始城市的出現(xiàn)成為可能;1200℃至1300℃,可冶煉生鐵,大批量的鐵制工具、農(nóng)具及兵器,用于生活、農(nóng)耕與戰(zhàn)爭,謂鐵器時代;而燒制瓷器,柴窯需要達到1300℃左右。由于燒制溫度高,瓷器在致密性、光潔性、硬度、防滲水性等方面,大大優(yōu)于陶。三是釉的發(fā)明。釉是附著于陶瓷坯體表面的一種連續(xù)的玻璃質(zhì)層,說白了,就是一身光潤、平滑的衣裳。除了美容,還能增加制品的機械強度、熱穩(wěn)定性和介電強度,有便于拭洗、不被腥穢侵蝕等優(yōu)點。
以上述“三合一”條件來看,地球上許多地方都發(fā)現(xiàn)有瓷土,然而不是每個地方都生產(chǎn)出了瓷器。窯爐超越1200℃這件事,在生產(chǎn)力水平普遍低下的古代,中國人也不會比外國人多長一個腦袋。古巴比倫人燒出來的釉雖有缺憾,但那是公元前3000年,而中國人有“釉陶”,是在商朝(約前1600—前1046年),至少晚1400百年。然而,瓷器卻沒能問世于他國,由陶而瓷的路徑上,不但古巴比倫人的運氣有點兒背,西方不少具備“三合一”條件的國家,15世紀以來一直“眾里尋他千百度”,直至18世紀中葉,才能擁其入懷。300年流光虛擲,大約背在一個“玉”字上——不知且無感于天下有玉。
玉,是引領一代代華夏民族的瓷人攻堅克難、玉汝于成的關鍵。
大約在8000年前,華夏先民在磨制石器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玉石,玉石質(zhì)地細密溫潤,富于光澤。作為工具,玉杵、玉函、玉斧等,較之一般石器不易破碎,比起骨器、木器,也更趁手。此后,先民逐漸認識到,玉用作工具,是暴殄天物了,其物理屬性、審美價值,使它適用于祭神、通神?!耙杂褡髁?,以禮天地四方”——《周禮》中便有以玉祭祀的記載。玉作裝飾,有玉幾、玉戶、玉冊、玉卮、玉鈴、玉柱、玉屏、玉笈、玉律、玉案等,后來又因其稀缺耐久,發(fā)展為貨幣,成為中國錢幣史上最早的系統(tǒng)性玉石貨幣體系——璧。玉帶、玉佩、玉笏,則成為皇權及官員等級的標志。玉璽、玉座,更是帝王權力的最高象征。
從商代的原始瓷器到東漢的青瓷,這種發(fā)展是一種玉器效應。最早的瓷器皆青、白,就是多數(shù)玉的顏色。隨著技術不斷進步,宋代中期又燒制出影青瓷,青白釉色十分淡雅,釉面明澈潔麗,色澤溫潤如玉。迎光觀之,花紋內(nèi)外皆可見,為特色,故稱“影青”,也有“假玉器”之謂。
玉,恰似一道類似激光的強烈光束,引領華夏一代代工匠,在攻堅克難中鍛造出了瓷。
3 瓷,何以為“中國”
瓷器與茶葉、絲綢,并列為古代中國三大外銷商品,具備全球影響力,相當長一個歷史時期內(nèi),堪稱中華文化卓越地位在器物貿(mào)易層面的標志。英文里,瓷器和中國是一個拼法,即china。這一西方人對中國的命名法,被中國人照單全收。
于是,一個問題由此而來。在絲綢、茶葉、瓷器三者中,西方人以瓷器命名中國,這輕薄易脆的物件,難道挑得動中國文化這座豐饒而又厚重的大山?或者說,國人是否認同,比起更悠久、聞名遐邇的絲綢、茶葉,與西周青銅器“何尊”銘文中以“中國”命名的這片遼闊江山,瓷器在物質(zhì)層面、精神氣象上,與“中國”存在更多契合?
瓷與中國齊名,承載著中國文化、哲學、審美、生活方式等豐沛內(nèi)涵。恰如絲綢是2000年中國歷史的一張名片,茶葉是500年中國歷史的一張名片,瓷器則是1000年中國歷史的一張名片。與絲綢、茶葉比起來,從大國到小邦、從歐洲到非洲,中國瓷器的千年存在,有遺存、遺址可驗,有典籍、實物可證—
宋代趙汝適在《諸番志》一書里記載,菲律賓群島的偏僻山區(qū)有海膽人,“人形而小,眼圓而黃,虬發(fā)露齒,巢于木顛”,他們?nèi)宄扇海瑵摲跇鋮仓?,以暗箭射人,但只要將瓷碗擺在地上,他們就高興地跳出來撿拾——“忻然跳呼而去”。菲律賓群島較其他民族而言,較早使用瓷器,儀式、宴會都離不開瓷盤、瓷甕等。十多年來,該國出土了大約4萬件中國瓷器。
馬來西亞吉隆坡國家博物館,珍藏著一批中國明代瓷器,大部分出自景德鎮(zhèn),十六世紀時在柔佛州拉瑪出土。馬來西亞華裔作家劉前度在《馬來西亞的中國古瓷器》一文中提到,“甚至今天,在柔佛河岸,也可以見到荒蕪的村莊跟營幕的遺地,在黑色的泥土上四散著中國碗碟碎片……”在吉隆坡國家博物館,名字出現(xiàn)最頻繁的,不是滿剌加國創(chuàng)始人拜里米蘇拉,也非長期擔任總理的馬哈蒂爾,而是鄭和。
埃及福斯塔特遺址,位于今開羅南郊,在公園7—10世紀曾是埃及的政治、經(jīng)濟和制陶中心。唐宋時,埃及便從我國進口陶瓷,是中世紀伊斯蘭世界與中國陶瓷貿(mào)易的重要樞紐。有學者對該遺址出土的60~70萬片古瓷片進行清理、分類,確定1.27萬余片為中國陶瓷碎片,包括晚唐邢窯白瓷、越窯青瓷,北宋廣東窯系、景德鎮(zhèn)窯白瓷及明清兩代青花彩瓷等。
瓷器,為古老中國蒙上一層綺麗、美好的面紗,從公元16世紀末開始至18世紀,“東方熱”“中國熱”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沖擊著整個歐洲。
1580年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大街上,已有6家出售中國瓷器的商店。今天,很多到葡萄牙的旅人會發(fā)現(xiàn)那里像一個瓷磚博物館,無論飛機場、車站、地鐵站、住宅的外墻,還是傳統(tǒng)街道的地面,甚至路牌、門牌、店招牌、大廈名牌、景點示意圖等,皆由瓷磚制成。
1603年,英國作家莎士比亞的戲劇《一報還一報》里有這樣一句臺詞:“三便士左右的盤子,雖然不是中國盤子,但也算是上好的了?!辈唤?jīng)意間,莎翁透露出一個信息:此時的中國瓷器在英倫尚屬稀罕之物。到了17世紀末,英國各階層已經(jīng)飲茶成風。喝中國茶,用中國瓷器,成為國潮。英國當時還有個名詞:Chinamania—中國瓷狂熱癥,劇作家莫里哀沒少諷刺那些人。
法國上流社會中國陶瓷的“鐵粉”很多,其中包括作家維克多·雨果。其《根西島記事本六冊》記載,在他稱為“碼頭”的根西孤島上,他先后買了48次中國瓷器,共花費3000多法郎。與此同時,他為一名女子朱麗葉買下一幢小樓,取名“高城仙境”,在“仙境”客廳的墻面上,掛滿美不勝收的瓷器。他還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57幅圖案制成彩繪漆板裝飾室內(nèi),圖案中仕女、鳳凰、仙鶴、麒麟、牡丹、蘭草等中國符號與法蘭西民族活潑風趣的表達融為一體,打造出一個華洋混搭的“幻境”。文化學者伏爾泰對中國文化也極力推崇,在他和眾多歐洲賢士的眼里,中國瓷器是古老中國的符碼、文化中國的微縮,且不說青花藝術瓷,這種瓷墨分五彩的精準描繪,化絢爛于平淡的定性,若在高溫釉下,色階變幻,鮮妍奇詭,單說青花一般的陳設瓷、日用瓷—花瓶、筆筒、筆洗、茶具、餐具……曲水流觴、依依墟煙、豆架瓜棚、浣紗采蓮、抱琴訪友、雪窗讀書、荷池漲滿、黛瓦粉墻、男耕女織、老弈童戲、桃園結義、紫燕呢喃、遠帆孤影,如此人間,寧靜、平和,能不生羨?
雍正時期的粉彩
中國文明與技術文化結合得較為緊密的部分,像細雨一樣作用于異國的物質(zhì)生活,最終滲入對方的思想觀念和話語體系。
瓷器(china)之所以能成為“中國”“China”,可作如是觀。
4 瓷都千年,代表中國工匠的命運
一直以來,都有一個說法,鈞、汝、官、哥、定是聞名于世的宋代五大名窯,與它們比起來,其時的景德鎮(zhèn)只能算小老弟。我卻一直不解:若景德鎮(zhèn)真是小老弟,為何真宗景德中,皇帝年號未給其他窯口所在地,何以單單給了重重關山之外的景德鎮(zhèn)呢?
據(jù)1972年考古發(fā)掘,在景德鎮(zhèn)市東南4000米的竟成鎮(zhèn)湖田村,有窯業(yè)遺存面積40余萬平方米。湖田窯興燒于五代,歷宋、元,入明,有700余年,為宋代青白窯系代表窯場。20世紀80、90年代,湖田窯址又有部分發(fā)掘,出土大量青白瓷:餐具、茶具、酒具、文真、玩具、花器、宗教用品、化妝用品、枕頭等,幾乎涉及社會生活所有方面。而湖田窯,只是當年景德鎮(zhèn)一個窯口,浮梁縣的湘湖鎮(zhèn)、壽安鎮(zhèn)、南市街也有窯口。
景德鎮(zhèn)瓷器不惟為宮廷所重,也是民生所系、外銷所倚。景德鎮(zhèn)宋時的青白瓷在上海、廣東、河北、福建、江西、江蘇、湖南、湖北、安徽、浙江、河南、陜西、四川、吉林、遼寧、內(nèi)蒙古等地均有出土。朝鮮半島、日本、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巴基斯坦,甚至非洲地區(qū)都有青白瓷遺存——在宋代的外銷瓷中,青白瓷始終是一個主要的品種。
可見贏得宋真宗皇帝年號的,不能是別處,只能是湖田40余萬平方米和壽安(含南市街)10平方千米的丘陵、河谷。這里比法國傳教士殷弘緒眼里的主要在城區(qū)的鎮(zhèn),早700余年成為瓷業(yè)中心——制瓷作坊,蜂聚蟻囤;瓷器鋪店,鱗次櫛比;車馬帆船,川流不息;商賈拱手,杯來杯傾;挑夫落汗,干后又濕……是它們,構成了當年的景德鎮(zhèn)。
進入元代,青花瓷在景德鎮(zhèn)創(chuàng)燒成功、成熟,在陶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青花瓷一掃唐宋瓷器的單一顏色,以青白作地,襯托藍色花紋,花紋呈現(xiàn)除刻、印、劃、剔、貼、塑等外,彩繪成為主流。素雅與艷麗和諧統(tǒng)一,色調(diào)變化空間擴張,或濃妝淡抹,或?qū)憣崒懸?,意境深遠,清麗脫俗。
青花纏枝蓮紋梅瓶
青花瓷的環(huán)球旅行,也是從元代的景德鎮(zhèn)開始的。關于這一點,已經(jīng)有太多史料與遺存可以佐證。景德鎮(zhèn)的青花,若杜工部臉上酥酥的錦江夜雨,滲透進近代歐洲社會生活。至少在16、17世紀,大半個地球成了一個青花瓷流動的世界。
回首中國的“全球史”,其序幕、發(fā)展、高潮、壓軸,景德鎮(zhèn)無不洞穿其中。放眼中國,有幾座城市,如景德鎮(zhèn)這樣近600年里名動世界,影響西方從國王、伯爵到面包師、馬車夫的餐飲習俗與藝術風趣?并在400年里決定著倫敦、巴黎銀價的浮動?
景德鎮(zhèn)瓷器,是東西方“哥倫布大交換”后中國經(jīng)歷1.0版“全球化”的最好注腳。
進入近代后,景德鎮(zhèn)命運若何呢?
景德鎮(zhèn)及其瓷器日益凋敝的年代,伴隨著中國封建社會的鎖國與保守,中國文化在全球范圍內(nèi)走下神壇并日愈邊緣化。僅剩的一點東西方交流里,China還是那個China,但無論是作“瓷器”義,還是“昌南”音譯,都不是原來的China,此時的China已過客星稀。景德鎮(zhèn)瓷器的命運,是近代中華民族命運的某種投射。中國的所有傳統(tǒng)城鎮(zhèn)中,景德鎮(zhèn)最能代表中國傳統(tǒng)工匠的宿命。
說是“千年窯火”,一代代消逝了的工匠,卻似葬在了一個無名的冢里,冢上唯有封建王朝一個個皇帝的年號:景德、永樂、成化、康乾……及他們投射在瓷器上的權威。由于“重道輕器”的傳統(tǒng),文人墨客除了有詩詞贊嘆器皿之美、工藝之絕外,多將陶瓷視為“君子不器”的工匠之作。除南宋蔣祈《陶記》、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陶埏》、清代唐英《陶冶圖說》與藍浦《景德鎮(zhèn)陶錄》等文獻之外,典籍里幾乎難尋陶瓷的蹤影。當下書肆里關于景德鎮(zhèn)的書籍、報刊,網(wǎng)絡上涉及陶瓷的文字,也少見將其提升到文化、歷史與社會層面來審視的書寫。
及至20世紀90年代改制,“十大瓷廠”煙囪陸續(xù)熄火,國內(nèi)、國外,真真假假的景瓷,在商鋪冷清地縮在塵蒙的一角;同時,城市灰蒙蒙的,侘傺而破敗。一些人覺得景德鎮(zhèn)不行了,“廣陵散不復傳矣”。
且慢,還有幾百斤銅呢,何況老祖宗給的這門手藝,絕非幾百斤銅。這樣說吧,景德鎮(zhèn)像一個中年漢子,遭受重擊之后,有停頓,有迷惑,但不抱怨、不氣餒,激活血脈里的手工藝基因,消失幾十年的手工業(yè)陶瓷作坊,大面積回歸,慢慢地卻穩(wěn)穩(wěn)地走出命運的峽谷。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看似主觀的個體活動,卻預示此城的文化意識一日一日在覺醒。
這座鎮(zhèn)上的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人群中,你至今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有多么特別,然而一旦進入指尖的世界,就變成執(zhí)掌一物的國王。匠人精神,被景德鎮(zhèn)足足打磨了千年,若地壤醞釀鉆石,江河沉淀珍珠,是這座城市的基因。
當今,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中國要互聯(lián)網(wǎng),要金融街、陸家嘴,也要景德鎮(zhèn)——貌似與“高科技”“金融”等光環(huán)無關,卻代表著傳統(tǒng)手工業(yè)登峰造極之地的“景德鎮(zhèn)”。
5 瓷之要義,在于集中華文明之大美
在我們民族幾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中,泥土和土地,一直是一個永恒的話題。生,與土地、與泥土相依相偎,死,也要回歸土地,和泥土融為一體。陶淵明有詩云:“死去何所道,托體共山阿?!饼徸哉溆性娫疲骸奥浼t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p>
瓷器,由獵獵的火焰中來,莫不就是我們先人穿越茫茫時空,對泥土、土地的一種激情的擁抱?
瓷器,由纏綿的水里來,莫不就是我們先人對呵護人類生命的大自然,以別樣的方式作永恒的崇拜?
似乎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種藝術品,能夠像瓷器一樣,將物感與精神、生活,與審美結合得如此完美。
瓷器,集中華文明之大美。從瓷器中,可以看到玉器時代的玉器之潔,青銅時代的青銅之堅,石雕、木雕的樸拙之美,書法、繪畫的變幻之美……我們這片古老的土地上,所有器皿的美感、藝術和手法,幾乎都融入了瓷器。
《易經(jīng)》里說:“形而上謂之道,形而下謂之器?!贝蓛烧呒婢撸诠鉂嵢缬竦奈镔|(zhì)形體之外,還用一種雋永的詩性方式,將中國文化的精髓與氣韻,深深地浸染到中國人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中,讓民族整體的命運在變幻不定的世界上擁有獨特的氣質(zhì)和堅定的存在感。
瓷上,還多少有些寥落的禪意,有空山新雨后般的清新,讓被世事磨礪得日漸粗糙的心靈,再次探出含羞草一般的敏銳、靈動,讓時下浮躁的人們,漸漸降去燥熱,淡去利害。
在瓷千年洋洋灑灑的敘事中,將其他工藝、美術話語空間中局部穿行的歷史意義、人文意義、審美意義,統(tǒng)統(tǒng)攬起來,就匯成了一條天高水闊、風帆正懸的大河。其畫面、紋飾、色彩、光澤,穿越了時光和空間,成為中華民族生活中一個永恒的精神原鄉(xiāng)。
在東西方國家之間的信任成本越來越高,不同文化之間的對話越來越費勁的時下,什么樣的文化形態(tài),才是“真”的、“活”的、生動的中國文化?如何以中國文化的元精神、審美追求與生活方式,在全球說好令人理解、使人信服、讓人溫暖的中國故事?我想,答案可能在景德一鎮(zhèn)可以尋找到,正如當今,那些從西歐、日韓及世界各地趕來的洋“景漂”,來探尋中國手工藝的秘密一般。
“鳳棲常近日,鶴夢不離云”。
若一艘大船,助推的人多了,有水來了,它就又揚帆起航了。
(本版圖片均由作者和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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