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問丨王杰：“天下觀”為何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卓越創(chuàng)造？

編者按：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華文明的智慧結晶，其中蘊含的天下為公、民為邦本、為政以德、革故鼎新、任人唯賢、天人合一、自強不息、厚德載物、講信修睦、親仁善鄰等，是中國人民在長期生產(chǎn)生活中積累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的重要體現(xiàn)，同科學社會主義價值觀主張具有高度契合性。

中國人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反映著中華文明的悠久歷史和人文底蘊，是世界讀懂中國、讀懂中國人民、讀懂中國共產(chǎn)黨、讀懂中華民族的重要維度。中新社“東西問”專欄特推出系列策劃，解讀“四觀”之意涵與影響。

中新社北京6月1日電 題：“天下觀”為何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卓越創(chuàng)造?

——專訪中國實學研究會會長、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教研部教授王杰

作者 文龍杰 徐皇冠

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是中華文明的智慧結晶，蘊含著中國人民在長期生產(chǎn)生活中積累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其中，天下觀別具一格，這是中國人民的卓越文化創(chuàng)造，是中華文化最有氣象、最具格局的文化建構。

何為“天下”?天下觀體現(xiàn)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哪些方面?天下觀可為當下全球治理提供何種啟迪?中新社“東西問”日前就此專訪中國實學研究會會長、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導師王杰。

現(xiàn)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天下”作為中國人乃至漢文化圈的獨特文化概念，擁有持久而深遠的影響力，何為“天下”?

王杰：“天下”包括了古人所知的人類整體，代表著已知的全部文明世界，即“天下一體”?！疤煜隆备拍罱?jīng)過不同歷史時期的演變和發(fā)展，形成了最具中華文化特色的天下觀，天下觀是中國人關于“天下”問題總的看法和觀點，反映了中國古人的宇宙觀、世界觀、人生觀、道德觀、價值觀、國家觀、歷史觀。天下觀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思想精神的重要源流，是塑造中華文明、中國智慧、中國精神的重要載體。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天下”作為中國人乃至漢文化圈的獨特文化概念，本身具有不同層面的多樣性意涵。

從地理層面看，“天下”與“四?！薄熬胖荨薄八姆健钡群x相似，是從自然地域和物理空間意義上來理解的。

從政治層面看，“天下”是政治疆域內(nèi)的領土和在這個領土上生存的人所構建組成的一種政治結構和政治秩序，如“五服天下制”“九服天下制”“王道天下”等。

從文化層面看，“天下”是一種思想和精神，包含著中國人的信仰和品格，如“天下情懷”“天下歸仁”“天下大同”“天下為公”等都是一種政治理想和人文精神。

從哲學層面看，“天下”是一種思維和方法，是最高領導層思考如何治理天下和運籌謀劃的一種智慧形態(tài)，如“以天下觀天下”“中和天下”“和合天下”等。

從生態(tài)維度看，“天下”是一種文明，文明的本質是要化人成人，是人性對獸性的超越，是人類為生存對生存方式的超越，如“化成天下”“天下文明”等。

孔子立志要“克己復禮，天下歸仁”“天下大同”，孟子志愿要“仁覆天下”，墨子要“兼愛天下之人”，“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老子指出要“以身為天下”，這些都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天下情懷”的典型性表達，彰顯了中華民族“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民族精神和優(yōu)秀品質。

中新社記者：天下觀有何內(nèi)涵，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有何體現(xiàn)?

王杰：中國文化中的天下觀，是古人在修身觀、家國觀、誠信觀、廉政觀、民本觀、和諧觀等價值觀基礎上積淀而來的，有著豐富深刻的內(nèi)涵。具體體現(xiàn)為：

修身導向是天下觀的基石。《大學》中講的“行道于天下”，其關鍵就在人，一切從每個人身上開始，即內(nèi)修，內(nèi)修方能外治。歷代士人往往“以天下為己任”，為著“平天下”的最高理想，首先要修養(yǎng)好自身的品質。正如孔子所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嚴以修身，是“平天下”的首位標準。

小朋友身穿漢服在上海參加“國學開筆禮”活動，展示各自寫的“人”字。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少兒開始識字習禮的一種啟蒙教育形式，近年來，“開筆禮”等儀式收到熱捧。湯彥俊 攝

誠信意識是天下觀的關鍵。中國古代將誠信視作天下倫理秩序的關鍵，核心意義都是“真”和“實”。《管子》里有“誠信者，天下之結也”?？鬃右矎娬{誠信對于立身做人的根本意義，他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廉政追求是天下觀的信心。所謂廉政，就是從政不茍得，不妄取，不受不義之財?！抖Y記·曲禮上》曰：“臨財毋茍得?！睗h代劉向認為：“義士不欺心，廉士不妄取?！鼻宄惡曛\說：“親民之官，以廉為基。”在古人看來，廉者是為官之本、為政之要，“惟公則生明，惟廉則生威”。清清白白做人，堂堂正正做官，是一種“平天下”的信心。

美國知名藝術家代表團參與“趣淘”漳州文化藝術周活動，成員參訪福建漳州二宜樓，體驗土樓文化。張金川 攝

和諧發(fā)展是天下觀的目標?！昂汀笔侵腥A文化的一大基石，是古人關于人與人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相處之道。魏晉以來儒、道、釋融合，體現(xiàn)著中華文化極強的凝聚力。荀子提出“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和為貴”逐漸成為社會活動領域的重要準則，“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任何國家都不可能一國獨大，只能走互惠互利、合作共贏的道路。

中新社記者：為何說天下觀是中華文化最有氣象、最具格局的文化建構?

王杰：中國人自古以來生活在廣袤的大陸環(huán)境中，各部落、各民族的友好交往從未停息，很早就有自己的天下觀。如《尚書》中的“協(xié)和萬邦”，《周易》中的“萬國咸寧”，《論語》講的“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禮記》講的“天下為公”“天下一家”，一直到“人類命運共同體”，天下觀是中國人的卓越創(chuàng)造，是中華文化最有氣象、最具格局的文化建構。在當代，傳承和弘揚中華文化“協(xié)和萬邦”的天下觀，為全球治理提供了新思維、新視野。

北京孔廟內(nèi)的孔子像?？鬃蛹捌渌鶆?chuàng)立的儒家思想，對中國文化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影響。陳碩 攝

商朝時期，天下分“四方”和“中央”兩個部分，形成了中國人天下觀的基本要素。秦漢之后，夏、商、周三代松散的天下“共主”局面，為大一統(tǒng)的政治體制所取代，天下觀逐漸深入政治理念中。經(jīng)過隋、唐、宋、元、明、清各朝代，中國傳統(tǒng)的天下觀理念及其所形成的政治統(tǒng)治秩序日臻完善。這其中，儒家“協(xié)和萬邦，和衷共濟，四海一家”等觀念，道家“抱一為天下式”等主張，法家“為天下治天下”等觀點，墨家“一同天下之義”等思想，莫不以治天下為對象來構建學說，為實現(xiàn)天下“太平”“大同”提供著思想支持。這樣的天下觀超越國家觀，其視野、境界與氣象自非尋?？杀龋瑳Q定著新時代解決國際問題的思維與方法，著眼的都不是對決征服，而是合作共贏。

2021年9月17日，北京冬奧會主題口號發(fā)布會在北京舉行。視覺中國 供圖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符合中華民族歷來秉持的天下大同理念，符合中國人懷柔遠人、和諧萬邦的天下觀”。這一論斷，指明了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一個重要淵源。千百年來，經(jīng)過中國人民的理論構建與躬體力行，追求天下之義、天下之利、天下之和，已升華為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并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智慧滋養(yǎng)。

中新社記者：當此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天下觀可為當下全球治理提供何種啟迪?

王杰：天下觀是中國自古至今的國際戰(zhàn)略觀，心懷天下、以天下為己任、天下為公、天下大同等理念一直傳承至今，為當下全球治理提供了有益啟迪。

“胸懷天下”與倡導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疤煜屡d亡，匹夫有責”是中華民族歷來的共同擔當。中國倡導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倡導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是基于“胸懷天下，立己達人”的價值原則、符合人類根本利益的偉大構想，是具有新時代特質的天下觀，為世界各國人民共同維護長久和平和共同發(fā)展以及為破解人類共同挑戰(zhàn)開拓新思路，探索新路徑。

2023年5月18日晚，演員在陜西省西安市大唐芙蓉園舉行的歡迎儀式上表演，迎接出席中國-中亞峰會的貴賓。毛建軍 攝

“謀天下之公利”與建立合作共贏的國際關系。義利之辨是中國古代哲學的一個重要話題。孔子認為要“見利思義”，孟子主張“以義統(tǒng)利”，荀子告誡“先義而后利者榮，先利而后義者辱”，墨子提出“興天下之利”，謀天下之公利，而不是一己之私利。中國要發(fā)展，同時帶動其他發(fā)展中國家一起發(fā)展，中國夢不僅造福中國人民，而且要造福世界人民。

重視“天下萬民之心”與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中華民族自古以來提倡親善和睦，既希望自己過得好，也希望別人過得好?？鬃訌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朱熹將此釋為“推己及物”，這種理念深刻影響著中國人處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我之間的關系。在全球促進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堅持以民為本，反對霸權主義，維護廣大發(fā)展中國家人民的利益，推進國際秩序改革。

2023年3月27日，博鰲亞洲論壇永久會址前的噴泉廣場。該論壇旨在提供一個共商亞洲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人口和環(huán)境等問題的高層次對話場所，以推進亞洲各國間的相互理解和相互合作。駱云飛 攝

中華民族歷來講求“天下一家”，憧憬“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美好世界。在最新提出的全球文明倡議中，首條就是要共同倡導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堅持文明平等、互鑒、對話、包容，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包容超越文明優(yōu)越。這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所具有的文化自信和世界擔當，為推動世界文明發(fā)展進入新紀元創(chuàng)立正確道路。(完)

專家簡介：

王杰，哲學博士、歷史學博士后，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哲學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實學研究會會長，尼山世界儒學中心理事，全國儒學社團聯(lián)席會議秘書長，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特別節(jié)目《平“語”近人——習近平總書記用典》思想解讀嘉賓之一。主要著作：《中國哲學十八講》《先秦儒家政治思想論稿》;主編：《領導干部國學大講堂》《領導干部國學公開課》《領導干部政德公開課》《實學文化叢書》等。